“玲花,醒醒。”上田安娜见玲花眼睛直直地盯着小川秋空荡的课桌“发呆”,忍不住从背后提醒她:“47页第二段,待会要提问的。”
大家都紧张地俯下脑袋的时候,只有玲花一个人孤零零的挺直腰板,简直是最能吸引火力的醒目标靶。
“...哦。”
小林玲花神游天外,像根本不在乎,见她这幅样子,上田安娜沉痛地捂脸。
恋爱真恐怖,才短短几周时间玲花就变成另一个人了,希望不会被老师请家长。
小川秋,你造孽不浅。
“安娜,我想知道你有没有...特别在乎的人啊。”寂静的课堂上,玲花就这么堂而皇之地转动身体看着上田安娜,少女清脆的绵言细语此时简直如惊雷一般。
虽然说压低声音也会被老师听到,但不要这么干脆地大声讲话啊!会被以为是故意捣乱的!
“呃,这种话题最好还是不要现在...”上田安娜握着笔不知所措,眼前玲花真诚的眼神和她身后老师锐利的目光,使她内心翻江倒海。
“小林同学,注意课堂纪律!”老师面色不善沉声训斥道:“我不管你们的感情问题如何,起码在课上...”
“闭嘴!没跟你说。”玲花转头看向小川秋的课桌厉声说道,话音刚落,她便意识到某种异常,如梦初醒般环顾四周,脸上浮现出大难临头的绝望。
“...在我下决心冒着被投诉的风险体罚之前。”老师燃烧着怒火,机灵的同学已经提前捂好耳朵了:“你们俩都给我出去罚站!”
“是...对不起。”
上田安娜陷入对人生的怀疑中。
迁徙的鸟儿站在枝头好奇地看向室内,只见教室外的走廊里多了两位茫然无神的少女,金发的那位显得十分无聊,罚站的同时手上的小动作不停,以堪称神奇的技巧瞄着手机;白绿色头发的少女则表情丰富的多,双眼凝望着对面窗户上的空气,脸色阴晴不定。
“所以为什么玲花会这么问?”上田安娜忍不住出声打破沉默:“难道周末和小川同学出了什么事,啊,如果不方便的话也不用回答。”
“不,不是你想的那样,我想问的是...”小林玲花思考着措辞:“假如有邪恶的灾难在你眼前显现,随时都会卷走你心爱之人的生命,可周围所有人都无法感知到它,只有你确信那即将到来的晦暗命运,也只有你一个人能靠付出巨大牺牲才能阻止它...”
“你会选择挺身而出吗?还是说应该装作什么都不知道,期盼着英雄的到来?”
“啊这...感觉好像是蛮复杂还很有哲理的问题嘛,没想到玲花的思考也如此深刻,简直越来越...抱歉,开个玩笑。”上田安娜先是调笑了两句,注意到好友严肃的神色,马上进入状态,咬着嘴唇思索起来。
“嗯,巨大的邪恶与灾难,只有自己有能力阻止,我觉得这种可能性本来就不存在。”安娜摆手道:“警察叔叔阿姨们都不是摆设,再说,我们是未成年人,真的有那种大事发生,我们也没能力去解决什么。”
“你的疑惑建立在脆弱的前提假设上,现实中我们要是遇到什么问题,与其一个人胡思乱想,向他人求助才是最优解,而倘若大家都无计可施,那...到时候再说。”
玲花轻声开口:“中午的时候,久世老师找我说秋他失踪了,而且可能还不止...”
“如果我什么都不做的话...”
“玲花觉得自己对小川同学的失踪负有责任吗?”
失踪,上田安娜闭上眼睛咀嚼着这个词汇,半晌,她轻轻开口说道:“其实,我也有身边亲人失踪的经历。”
“也不叫身边吧,但也不算外人,我是家里的独生女,兄弟姐妹等一概没有,有血缘关系的同龄人大概就是我的堂姐了;虽说因为家庭原因我们离的很远,不常见面,但我还是很喜欢她;她非常的善良,纯洁到了天真的程度。”
“所以...很容易相信外人,你还记得小学五年级的某个夏天,我们约好一起去游乐园,但是你忘带钱包那次吗?”
“啊,我记得。”
其实不是忘带钱包,而是玲花不想增加经济负担,又按捺不住和朋友出去玩的诱惑,现在回想起来,稍微有些对不起安娜。
“之后我拉你到我家玩,当时她正和家人来一起作客,正好借此机会,就放我们三个熊孩子到外面去了。”安娜怀念的抬头,昔日的情景历历在目:“你走之前,开玩笑说手里的瓶盖是毁灭世界的核弹按钮,叫她好好保管等你想出办法,不然按下去就会爆炸。”
“结果她流着泪捧着瓶盖在外面站了一个小时!大人都哭笑不得的,我也是劝了好久,她才将信将疑地说‘哎?原来它不会毁灭世界吗?’”
“还记得吗?”
“嗯...没想到之后害她担心那么久啊。”小林玲花有些不好意思,不过马上捕捉到关键:“失踪的是她?”
“我们都觉得她大概在外面受了人的拐骗,日本每年都会出现那么多失踪者,她也是成为其中的一员了。”安娜沉重地点头:“叔叔阿姨像疯了一样搜寻她的下落,然后大概一个星期之后,在某个不起眼的小巷里发现了她的尸体。”
“没有被侮辱的痕迹,也没有明显的外伤,就那么无声无息的死掉了。”
“你刚刚提出的问题,对于她来讲或许连思考都不会思考,哪里有困难需要她的力量,只要你求助她,她一定会用尽全力回应你,可是那份使命感害她...”
上田安娜叹息道:“总而言之,哪有让未成年少女去拆‘足以毁灭世界的炸弹’的道理!”
“你也是,如果小川同学他真的陷入了什么问题,也不是你挺身而出的理由,盲目的勇敢,只会为身边的人增添悲伤。”
“真的谢谢你,陪我在外面说这么多。”小林玲花轻笑数声,随即抬起她明亮的双眼:“安娜,你是我最好的朋友,从小学起就是。”
“一直都是。”安娜凑近补充道:“玲花还是笑起来最好看。”
“你们俩!不要在罚站的时候交头接耳!”
“是!”
作为重要的时间标志,夕阳已经被无数文人墨客描写了不知多少次,即便用再繁复华丽的词藻修饰它,若非发自肺腑之言,也只能传达些语句。
感时花溅泪,恨别鸟惊心,情绪具有魔力的,带着感情的视角,才能捕捉到独一无二的景色。
比如,日落在茅野裕子眼中是一种象征,身为人类的外衣即将褪去,夜晚,才是属于魔法少女自己的时间。
“晚上来我家借宿吧,受近期‘煤气泄露’的影响,政府安排了对老旧房屋燃气管道的维修筛查,到时候家里要有人。”茅野裕子回忆着家中储备的物资,默默放上更多筹码:“不然冰箱里的那些菜也会浪费掉,换洗的衣服需要准备,还有记录魔女方位的地图...”
“嗯,浪费可耻。”小林雾正看着手机屏幕皱眉,针对森百合子的行踪,她已经给伊香千纱发了好几条消息,可对方居然说,既已将灵魂宝石归还,去哪里都是她的自由;后续就连电话也被直接挂断,简直莫名其妙。
“今晚去谁家住都无所谓,先去接玲花放学,然后...”小林雾按压着眉心:“茅野前辈,能否向我透露伊香前辈态度转化的理由,你知道她下午带着森百合子去哪了吗?”
“谁知道。”裕子的回复出奇的冷厉,她双手抱胸,视线移至别处:“大概和你一样。”
真的觉得那个女孩能成为替代品。
“都在打哑谜。”忽然,小林雾的手机响起一阵与众不同的振动,这意味着特殊标记过的用户向她发来了消息,她随意扫视浮窗,脸色陡然变得无比苍白。
紧接着她恶狠狠地抓住裕子的肩膀——
“你都和玲花说了些什么!”
“说我答应她帮你板正不良嗜好!”裕子恼火的甩开小林雾的手,正准备斥责她的时候,小林雾却一言不发拔腿就跑。
“等等!”
石木武疑惑地眯起眼睛,看着有过一面之缘的学姐和小林雾突然慌忙跑远,人群中的可疑男子呆愣片刻,也连忙跟上她们的脚步,这举动让他的存在彻底暴露无遗。
刚刚在校门口的时候就感觉他在偷窥,跟踪狂?
姐姐,你是魔法少女对吧。
如果只有当面才能说清,就来这里吧。
不要说谎哦,爱你的,玲花。
——定位已发送。
微风吹起白绿色的长发,恒星的余晖洒在玲花的头上,沉入阴影的面部写满了决绝。
不远处便是天海湖,池鱼跃水了整整一个夏天,于是当秋意袭来,那股冰寒便让它们畏缩至湖底,碧绿满眼,却几乎没有生气。
“因为我们是未成年人。”她喃喃自语。
所以什么责任都不必承担?
那是不对的。
安娜选择有那份资格,可我...如果我止步不前,只会让仅存的那些爱我的人,不声不响地消失在黑暗里。
现在只剩下唯一的问题:小林玲花的这份灵魂将为何闪耀?
玲花站在冒出枯黄植被的石板路上,安静地凝视着自己湖面中的倒影,看着金色逐渐黯淡,最后的光芒如冷却的血液,凝固为头顶的一片黑红。
入夜,寒意令人麻木。
小林玲花揉了揉疲惫的眼睛,找出附近干净的石阶,放下囊肿到怪异的书包,抱着双腿发呆。
“叮铃铃——”
一位金橙色头发,穿着校服,但显得意外成熟的少女骑着自行车路过,打破了这份寂静,看到旁边石阶上的玲花,她明显呆愣片刻,随即停车走近。
“小妹妹,和家里人闹矛盾了吗?”
“大概...”
“小林玲花,对不对?”见陌生人道出自己的名字,玲花明显得表示出警惕与惊讶,见此,首藤夏美嘿嘿一笑,举起双手摆出“投降”的姿势:“我是你姐姐的同学啦,毕竟你们两个的特征真的很醒目,想不记住都难。”
“虽然不清楚你为什么蹲在这里,但是最好还是赶紧回家吧?这附近非常偏僻,路灯都没几根,到晚上除了打手电根本看不清路,很危险的。”
“姐姐你先走吧,我,那个...不会遇到危险。”
反正只要等姐姐过来,一切都会结束。
“坐在这里容易着凉,如果你能信任姐姐的话,可以跟我一起去桦文寺住一晚...”
“谢谢,但这是我的私事。”
“...好吧...如果你改变了想法,沿着这条路走大概十分钟,雕刻着石碑的路口左转,走到头。”
首藤夏美叹了口气,骑上车回望一眼后,转头不再逗留。
于是发人深省的寂静再度降临。
要是真的这么做了之后,姐姐会因此怨恨我吗?
恨自己让她的努力尽皆付诸东流。
玲花借着最后一抹日光,怔怔地看着自己娇嫩的手掌,拾起一块石子放在手心,肌肉缓缓发力,握紧,感受着苦涩如墨晕开,体会着神经递质在体内奔涌,激起燃烧般的疼痛。
“还记得我们在这里的约定吗?姐姐。”
小林雾面色复杂地走出了玲花身后树林的阴影,魔法少女的行动无声无息,可小林玲花仿佛心有灵犀,提前“预告”出隐藏在视野死角里的小林雾。
“嗯...”
“爸爸终于抽出时间带我们出去玩,沿着天海湖绕了整整一圈,夏天的蚊虫很多,夜里却因萤火虫而美不胜收,然后看着湖面,我想起了电视剧里的台词...”
“假如你和爸爸一起掉进湖里,姐姐我要先救谁?”小林雾颤抖着声音回答,她嗅到危险的味道,仿佛下一秒玲花的身影便会化作破碎的水花消失。
“是啊,不过姐姐,请不要再继续靠近了...”玲花注视着湖面,眺望着灯火无法触及的过去:当时姐姐笑着说,爸爸会游泳,所以只需要救我就好,但其实姐姐也是旱鸭子,当时,我们许下过约定——”
“不能为了彼此而身入险境,不要做超出应有限度的事情...”
不远的树林中,茅野裕子身着灵衣,黑暗是她最佳的掩护,紧握着手中透明细针的发射器,目光在姐妹二人之间摇摆不定。
“...还记得吗?”小林玲花提起书包的背带,话音中已夹杂着哭腔:“魔法少女...小林雾?”
“我记得!但是我做不到!”
“我怎么可能让你孤零零的死在结界里呢!光是想象,都让人无法忍受。”小林雾紧盯着妹妹的动作,讲述着途中预备好的说辞:“更何况那时候我也不知道魔法少女的真相。我本以为那场交易所付出的只有额外的职责,现在,既定事实已经不可挽回!求求你...不要做傻事。”
“姐姐,你是在茅野姐姐相遇之前成为的魔法少女?”
“对。”
“而且事先,对魔法少女的实质一无所知?”
“没错。”小林雾能感到妹妹的神情在自己回答之后,慢慢变得稳定,不由得松了口气。
“呵呵呵...姐姐...”小林玲花狠狠按压着掌心的碎石,滚烫的鲜血顿时沿着指缝流下,少女凄凉地惨笑几声,厌恶地扫过自己的血:“又在撒谎。”
为什么?
看到姐姐惊惶失措的模样,我竟然会感到...快意?
黏糊糊的血,真恶心。
“明明流了这么多血,却完全不疼了...你也在附近吧,茅野姐姐?”
茅野裕子愕然地看着身中附魔细针的玲花虽然身体失衡,但思维仍旧清醒,心中顿时划过不祥的预感,当即加大魔力输出。
真的很对不起,一向坦诚的你,为了照顾我而选择撒谎。
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...
但是为什么,两份感情会如此矛盾?
“因此...在我失去意识之前...”
是啊...我懂了。
“小林雾!”
“我明白!”被裕子的喊声所惊醒,小林雾反应过来,咬着牙向妹妹冲去;而摇摇欲坠的少女则快速后撤,仰着脑袋落向湖中,鼓胀到异常的书包,不知何时已拉开拉链,两只前端泛红的耳朵静悄悄地放置于少女的胸前。
“我要成为魔法少女...”
“不要!——”
一定是因为,这份爱过于厚重,过于炙热,想要报答却无以回报的心情,在困惑与无奈中,狡猾地转移了目标吧。
所以,在我彻底坏掉之前,起码让我做些什么吧
时空仿佛凝固的半秒间,玲花无意识地轻抬嘴唇,心愿早已超过言语,化作实质性的魔力而闪耀,半空中的丘比确实无疑地接收到了这份祈愿,在岸上二人慌乱的目光中,将其化作实质。
璀璨的能流在姐妹二人间奔驰,边缘逸散的能量掀起狂风,令周遭的树木不堪重负地抖落红叶,枝杈同石子化作锐利的墙向四周飞驰。
“咳——”
光芒散尽,茅野裕子狼狈地从落叶堆中爬起,茫然四顾,只见小林雾昏倒在河畔不省人事,小林玲花的身影则消失不见,粉发少女沉默着召唤出刺剑缓缓靠近,面露挣扎。
裕子举起赤红刺剑,目光在小林雾的手指间寻觅,聚焦到戒指的霎那,少女的瞳孔猛地紧缩。
“呃,好累...玲花呢?”小林雾强撑着醒来,身体不复原来轻盈,每一寸肌肉都像灌满了铅,仿佛被抽走了力量般瘫软着不肯动弹,少女艰难地转头,茅野裕子已经取回了灵魂宝石,白色紧身裤扣带间,粉色的宝石闪烁着柔和的光,听到身后传来的声响,裕子侧着脸温柔地开口道:
“永别了,魔法少女小林雾。”
“然后恭喜,请记住今夜,我无数同类们求之不得的,第三个生日。”
视线移至指尖,存放灵魂宝石的位置已然空空如也,至此,玲花的愿望已不言自明了。
“求你...救救她...”指甲剐蹭着石板传出不堪重负的疼痛,小林雾挤出肺中的最后一团空气恳求裕子后,再也无力支撑地倒了下去。
“...对我而言,拯救的途径只有一种。”,裕子抽出刺剑,光滑的表面反射出少女难以维系的冰冷假面,泪水跃下脸颊,坠到石板的缝隙中,与天花湖的水汽融为一体。
“笨蛋,全都是...”
又比如,落日对于森百合子而言,是晚饭将至的信号,每当灿烂的夕阳映入眼帘,联觉便会催促她唾液分泌,快速往家赶。
可惜,二十年后的世界,百合子找不到家,也没有人来喂食,她捂着咕咕作响的肚子,举起树枝,祈祷着幸运能指引自己的方向。
怎么越走越偏了啊?
望着波澜不惊的天海湖,百合子心中闪过一丝恐慌:自己魔法的指引莫不是想让自己抓鱼野餐吧!
“咦?”
森百合子难以置信的揉了揉眼睛,不远处的岸边,好像飘着一个熟悉的少女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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